任静丨爱那么短,遗忘那么长

——总第期

爱那么短，遗忘那么长

文丨任静

爱那么短，遗忘那么长！翻开十多年前的日记，淡淡的怅惘与感伤，依然像秦岭的云雾，缭绕在这个清明节……

年8月21日，我相依为命十几载的爱人永远地离我而去了。从此，我永远地失去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挚友，一位相濡以沫的爱人，一位血浓于水的亲人，一位宽厚仁慈的长兄。我痛彻心扉，抚今追昔，甚感凄凉，于是放声一哭，哭他一生追求上进却命运多舛，哭他7岁时丧母，可怜童年就失去了温暖如春的母爱，哭他青年时丧父，失去了唯一的荫庇。哭我与他一路携手的艰难与希望，幸福与美满。哭我的一双儿女尚不谙世事却不幸“重蹈父辙”，痛失父爱……长歌当哭，泪水尽为此刻洒落。有此一刻，不枉夫妻一场，不枉恩爱一场。

年3月26日星期五阴

昨晚，得知我的爱人肖栋的病情后，我独自蒙在被窝里哭了大半夜。肝硬化腹水，之前，我对此病一无所知。但是我听说过作家路遥患的正是这种病，我知道这是一种致命的疾病。我独自坐在黑暗中，浑身发凉，感觉幸福的天空霎时阴云密布，暗忖我的天真的要坍塌了吗？如果一旦没了这个刚强的男人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我自己将怎么办啊？我简直不敢想下去，我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紧紧攫住了。

早上起来，我决定振作精神，与爱人一道迎接命运的挑战，我决定收敛起过去那些娇气和依赖，把他平时所干的活儿一一接过来，扛在我略显柔弱的肩头。下班后，我匆匆去买菜、洗衣、做饭，尽心照料一家人的生活，我要努力做一个好妻子、好妈妈，让他感受到我的爱和阳光。

一整天我都在默默祈祷：但愿我的爱人能闯过这个坎。

病魔遮住了幸福的天空，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我的心空。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——爱人呀，我与你共同承受痛苦，这痛苦的打击将会减轻一半。

年3月27日星期六晴

今天，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，带医院体检。好担心我们母子可能已被传染。经过八个多小时悬心的等待，终于等到结果。我和儿子都已产生抗体，只有小女颖儿免疫力极差，于是，当即为她打了疫苗。

对疾病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困惑令我无所适从，我感觉头昏脑胀，不能思想，真想找一个地方，安安静静地躺上一天。

正当我和孩子们备感手足无措时，小妹赶来了。她给我们带来礼物，并请我们吃了午饭。亲情的温暖，令我们母子十分感动，暂时稍稍减弱了占据在心头的恐惧感。

年3月28日星期天晴

吃过早饭后，朋友张姐夫妇、大医院看望肖栋。

他们的探望与耐心开导，使他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。他瘦削憔悴的脸上暂时露出了舒心的微笑。我在旁边默默地望着，医院的诊断只是一个误诊而已。

父亲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我母亲和孩子他姑姑要赶来看望肖栋，我不由鼻子一酸，想哭。我附在爱人耳畔上说，“东子，我们并不孤单，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，在我们的身后，有博大的爱和亲情在支撑着我们，我们没有理由气馁和绝望。”

年5月20日星期二雨

两个月来，我整天神情恍恍惚惚，心里七上八下。看见肖栋日益地消瘦下去，除了流泪，我甚至没有一点办法。我的心里一忽儿为他祈求，希望他能奇迹般地痊愈，一忽儿又被可怕的想象，吓得热泪长流。我坐在公交车上，脑海里是默默掠过与他十几年的恩爱日月，一边无声地落泪，车到站了，我的泪还没有流尽……我真的害怕有一天终会失去他。回到家里，只要看见他依然热情的笑脸，听见他依旧洪亮的嗓门，我悬着的心才一下子安定了下来。

在单位上，我无时不在忧心，想他的病，医院查病了，想他的中草药快服完了，医院抓一周的中药回来。想着想着，内心里渐渐浮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慌，仿佛我再也见不到他了——赶紧拨一个电话。

电话打过去，话筒里依然传来了他洪亮的大嗓门，我的心里顿时有一丝阳光射了进来，暖暖的，一下午惴惴不安的东西似乎不见了。

年12月30日星期三晴

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缠裹着我，我感觉年是一个诡秘不祥的年份，处处充满了漩涡陷阱。在这一年里，我的家人或陷入病痛纠缠，或陷入官司纠纷之中，几乎一人陷入全家动容。我无力扭转命运的辘辘，只有默默祈盼这个令人讨厌的“年”快快离去。我天真地想，只有年的膨大的灰色身影挪个地方，笼罩在我家上空的阴影自然就会驱除干净。我默默地忍受着，静静地祈盼着，可怕的“年”终于在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中逃遁得无影无踪了。我们全家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内心涌动着无数美好的憧憬。

忙乱的脚步声匆匆走过，度过喜庆的一月，跨过蕴含春机的二月，在春暖花开、万物苏醒的三月，一枝不和谐的“异花”却悄然盛开在了我们的家园，我爱人的病恶化了——肝硬化腹水，已到失代偿期！想象着可怕的病魔，回味着我们曾经共同携手走过的那些岁月，那并不漫长却充满温情和风雨的12年啊。我不由悲从中来，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。

我不顾一切地抱住熟睡中的爱人——我害怕失去他。仔细端详着他瘦削的脸庞，回味着过去幸福生活的点点滴滴，我好后悔哟，我在心里埋怨自己：你这个粗心的妻子，你怎么不早点去关心丈夫日渐瘦削的身体，除了他，谁会这么无怨无悔贴心地爱你和孩子？我一遍遍地在内心里责骂自己、反思自己。

东子，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，咱们这个温馨的家里不能没有你，我不敢设想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你将会是什么样子？但我的世界肯定是支离破碎的，还有孩子们的前途，失去父爱的天空将是多么黯淡无光。

东子，为了我的爱，为了我们一双宝贝孩子，你必须调整好心态，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疾病，我也必须擦干眼泪，挺着胸膛用我并不高大强健的肩膀扛起生活的担子。

东子，病魔并没有什么可怕的，只要我们携手并进，用真诚和爱软化它，打倒它，趟过这个坎，前面就是宽阔大道。

年4月8日星期二晴

年4月8日是我的阳历生日，本来是一个充满了期待的美好日子，正当我憧憬着将会收到亲友和爱人什么样的礼物之时，我却医院体检的B超化验单：肝硬化大量腹水，并伴有占位性病变。

占位性病变——这几个可怕的字眼，在我的眼前迅即膨大，无限膨大，像无情的太阳黑子般直至将我面前明媚的阳光悉数淹没。顿时，我的眼前一黑，一行无声的泪珠，缓缓从腮边滑落……

我明媚的生日霎时变成了黑色的绝望。爱人生命的黑客不请而至。可恶的黑客！它无情地掠夺走了我生活中的阳光，还有五彩斑斓的梦。我的心在颤抖，我预知我们的命运之舟从此就要改变航向了。

接下来，有一个月的时间，我医院的中医科。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，我每天白天在爱人面前强装欢颜，悉心照料他的生活。一到夜晚，就会在夜幕的遮掩下，尽情地以泪洗面，我害怕失去他，我相依为命的亲人！痛哭之后，我所迎接来的就是彻夜的无眠。夜夜如此，我的黑夜比白天长。

爱人是个闲不住的人，只要精力稍微好一点，他就会背着医生偷偷打车去单位完成自己手头要紧的业务，对于我的劝阻充耳不闻。他说，我拿人家的工资，我就必须给人家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。我只有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弱不禁风的背影落泪。

临近五一劳动节前，医院呆得实在腻烦了，他情绪抑郁，甚至一反常态地不配合医生的治疗，打点滴时甚至等不得液体滴完，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护士拔掉针头。

我在一旁心疼地望着他形销骨立的身形，情不自禁地俯下身疼爱地抚摸着他骨瘦如柴的手指，难过得心如刀绞，生怕哪一天就会看不到他了，永远都不会听到他爽朗明快的声音。我的失态出卖了我内心的无限悲痛，有一大滴热泪不偏不倚落到了他的手背上。老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，勉强挣扎着为我绽出了一束灿烂的笑容。

年4月12日星期日晴

一夜无眠，医院也是如此，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：“有一种爱可以天长地久，有一种情可以地老天荒，有一个人会和你长长久久，陪你看朝霞晨露，陪你看无限美景，和你共同分担生活的艰辛，以及甘露甜蜜。我和孩子盼望你坚强地和病魔作斗争，争取早点好起来！”

白天护理时，他不知道为什么发火了。我没法和他较量，就一个人躲在外边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，才走了进去。他可能看出了我来不及擦干的泪痕，晚上给我的手机发来了一条短信：“老婆，对不起，在生死的边缘上，我的压力很大，让我们善待生命吧。”

这之后，医院护理他，晚上要用一个多小时路程赶回去照顾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女儿。一夜的离别牵扯着我们的心，于是我们就经常互发短信彼此慰藉，彼此温暖，彼此鼓励。

“缘分，让我在茫茫人海遇见你，公平的上苍，让我拥有了你，既然命运把我俩连接在一起，我们就得携手并肩走完这漫长的人生！我的爱人，快点好起来吧！

我在一遍遍向天祈祷：可恶的病魔，请放过我的爱人吧！”

“面对亲人的爱，我很内疚。肖栋”

“东子，内疚不应该是你的个性。我们的内心必须有一个坚强的信念，勇敢战胜疾病，好好回报亲人。我相信我的东子一定会以出色的行动撼动天地的。爱人，加油！”

“东子，一个不幸，若两人承担，每个人只有一半痛苦。打起精神，我会陪你一路走过泥泞、沼泽。”

“今天又地震了，真是家灾国难啊。东子，我和女儿在楼下避难，医院可要睡灵醒点儿！”

“东子，还没有睡着吧？有我陪着你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。相信我们的明天会更美好。无论走到哪里，我永远都是你不离不弃的爱人。东子，一定要振作起来，为了诸多亲人的关爱，我们没有理由怯步不前。”

“东子，你现在感觉怎样？躺在床上，失眠又在折磨着我的神经，我一遍遍虔诚地向老天爷祷告：老天爷啊，让我的亲人快点好起来吧！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他！东子，你一定要坚强，千万不能被病魔吓倒。你要知道，在你的身边，有我和这么多的亲友在支持你，热爱你。快点好起来吧。永远的爱妻静。”

年8月4日星期一晴

昨天一早，爱人突然说他感觉双腿疼痛，踩在地上疼得钻心。看见他一瘸一拐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，我心疼得忙上前搀扶，感觉他的手指异常冰凉，我在心里惊叫不好，这是又要发病了。果然不出所料，还不到半个小时，他就高烧起来，一量体温，烧到39.6摄氏度。我连忙喊来孩子帮忙把他扶下楼，拦了出租车，医院奔去——这是他今年第三次住院。医院后，他就再也没有回来。

一连几天高烧不退，我心如刀绞，不停地用冰块和温水毛巾擦拭他的身子。我希望在我精心的护理下，他能像前两次一样，尽快好起来，医院的大门。

住院的第三天，也就是八月六日，医院的病床上，简单地庆祝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生日。

早上起来，我就电话让住在医院来为爸爸庆祝生日。由于他行动不方便，我本来想从外面叫一桌可口的食品，为他过一个简朴却难忘的生日。并且准备去楼下的花店为他买一束鲜花。可是被他拦住了脚步。他说，别浪费那钱，等我病好了，咱们回家补过一次生日。多请一些亲朋好友，过的隆隆重重。我含泪点点头。

到此时，他一点食欲也没有，只想喝一碗稀粥。医院食堂里为他买了一碗八宝粥。我一边喂他喝粥，一边流着泪祝他生日快乐。他伸手擦掉了我的眼泪，说，“静，别难过，我们出院后再好好庆祝一次生日。”他深情地抚摸着我略显粗糙的双手，目光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上，那里一枚铂金戒指已经有点褪色。他满含热情地说，“已经褪色了，把这个摘了吧，等到今年结婚纪念日，我一定亲自为你戴上一枚钻戒。”

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腊月，以我目前的心情来看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海市蜃楼。东子，我能等到那个幸福时刻的到来吗？

我端来温水又替他擦拭了一遍身子，故作轻松地说，“东子，只要你快点好起来，医院走出去，就比送我钻戒还令我开心！”

接着，我俩就构画着出院后的蓝图。他说他要专心地把我的长篇小说读完，还要出资将其出版。我顺着他的意思说，我赶着写出来，医院没事，帮我审一审，你不但是我的第一个读者，也是我的第一个主编哩。他说好，当即打电话叫女儿送来了书稿。书稿送来后，他竟然没有来得及看一个字，病痛折磨得他坐立难安，他已经力不从心了。

中午下楼复印东西时，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上，摆着一堆紫汪汪的葡萄，就称了二斤提上去。但他只勉强吃了两颗，便不再想吃。

我万万没有想到，这竟然是肖栋人生旅程的最后一个生日，人世间最凄惨简单的生日。

年8月21日星期五晴

今天晚上八点42分，永远地镌刻在了我记忆的版图上。我的东子，我相依为命的亲人，走完了他人生艰难却充实的38年历程，安详地熟睡了。

马休尔曾经说，一个好人的生命等于别人的两倍，因为他把自己的一生留在了别人的记忆里。

东子，从这个角度思考，我真羡慕你，你虽然离去了，可是你却依然活在许多人美好的回忆里，活在我热烈的爱情中。

而我呢，我再也听不到你爽朗的笑声，明快豪迈的歌声，再也享受不到你细腻的呵护和无微不至的关爱，再也不能一睹你虽然瘦弱却不失潇洒的身姿。

我孤零零地站在你的遗像前，一遍遍地呼唤着你，希望你能从天而降，一如你从前那样轻轻绕到我的背后，温柔地揽过我的身子，深情地唤着我的名字。

东子，在我的心里，你并没有离我而去。

我猜测你可能到一个我所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出差去了，可能需要一段长长的时日，也许是非常漫长的一段日子。然后，在某一个春天的早晨或者初秋的黄昏，在我不经意的某一瞬间，踏着一缕晨光或者夕阳，悄然打开了咱家的房门，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，出现在我和孩子面前。

年8月26日星期二晴

东子，我打开了你旧日的一本日记本，在扉页上我读到了一段令人柔肠寸断的话语——

“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，会把痛苦作为秘密，深深埋藏在自己宽厚的胸膛里，永远用微笑面对父母，永远用欢颜去感染妻子，永远用笑声去浇灌孩子烂漫的心灵。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，它绝不会使我屈服。”

那一刻，我为曾经拥有你这样一个坚强的男人，而感到倍加欣慰。

《涅槃经》说：“人命之不息，过于山水。今日虽存而明日难知。”是啊！生命如芥，沧海一粟。在浩瀚无边的时间长河中，生命只不过是从母体到一个不定点的短短线段，像随时掉落的花和繁星。我在慨叹生命之无常，命运之不公，老天爷是在嫉妒我们的幸福美满啊，他迫不及待地将你带走了，你就像一颗流星从我和孩子的世界中陨落了。

记得当初恋爱时，我曾经在一封情书中给你写过这样一段话语——

假如我们分手

我背后的一座大山就会突然消失

回过头来

只会看到一片荒凉

迷蒙的原野上

自己就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影子。

从落款上来看，那封信应该写自年初冬，那时候，我们刚刚结束了学业从校园里走了出来，爱情的小花在枝头葳蕤地绽放了春天的色彩。我为了实现乡村女教师的梦想，走进了一所偏僻的小学校园，准备将自己的青春岁月奉献给被大山围困了许久的小山村。你却将坚实豪迈的步履伸向了毛乌素沙漠的腹地，在神圣的煤海，构建了理想的大厦。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两地相思，使我写下了如是诗句。

没想到一句戏言竟成谮语，仅仅度过了短暂的16年美好时光，我们就真的永远别离，现在，我千真万确地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影子。

东子，你好狠心呀，怎么能轻易地割舍断这份幽深绵厚的情意，这维系了16年之久的情意啊！

年8月27日星期三晴

我的爱人，今天是你离我而去的第一个七日，我和父母带着咱们的两个小宝贝，去殡仪馆看望你。随行的还有你生前的三位好友。

儿子抱出了你的骨灰盒，我望着你贴在骨灰盒上的一寸小照，想到你在世时的神采奕奕，顿时泪如雨飞，我不顾一切地跪在地上，大声哭泣，狂喊着你的名字，回答我的是周围死般的寂静，还有亲友怅然的面孔，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只言片语，我再也得不到你的任何音讯。

临走出殡仪馆大门时，我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，翻开看却是发自你的手机，只有你的名字，却没有任何内容。东子，是你从天国给我发来的吗？尽管你没有著一个字，我依然欣喜若狂。我知道你一直放心不下我，你在深深地牵念着我。那不著一个字的短信里，填满了你对我和孩子深深的思念和担忧，你担心我耽于幻想的双肩不能够撑起生活的重担，担心我无法接受发生在瞬间的变故，担心我忍受不了生离死别、天人相隔的苦痛……东子，我的亲人，尽管你的短信一片空白，一如你生前那样沉默寡言，可是与你相知相爱的妻子是最了解你的，我读懂了你全部想说的话语。

弥留之间，你曾反复对我说过，静，你今后一定要坚强起来！我反问你，我今年不是已经够坚强了吗？你的腿又疼了，我看见你疼得咧了一下嘴，但脸上还是拼命浮上来一层笑意。你伸出手替我抹掉挂在脸上的泪珠，说你还必须再坚强一点，以往因为有我在，你可以尽情做一棵藤，婆娑了满墙枝叶，现在你必须挺起胸膛做一棵树，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。

看到我含泪点点头，你唇际的笑意更浓了。

年8月30日星期六阴

东子，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带着女儿去你的单位收拾你的遗物。当我终于看到你常常工作的那个环境时，我的神情不由黯然，景物依旧，唯有伊人不在。你的办公桌一如你生前那般整洁有序，每一个文件夹每一个信封每一件办公用品，无不凝聚着你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。当打开最下面那个抽屉时，我情不自禁地落泪了。在那里，整整齐齐地码着你为我打印的稿件，其中有我的身份证复印件、个人简历、我每一篇已发稿件的统计单、每一家报刊杂志的详细通讯地址、每一张汇款回执单，你细心地将所有的汇款回执单上都填写了具体的数额，并用曲别针一一别好……

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，我的亲人哪，从今以后，你让我到何处感受这无微不至的关爱？在这个世界上，只有你才会这么无怨无悔、不计得失地关心我、爱护我、帮助我。我们的命运维系在一起，我们是那么休戚相关、紧密相连。可是，现在，你却不管不顾地丢下我，让我一个人在思念的炼狱里煎熬，东子，你怎么忍心啊？

东子，你在哪里啊？你不知道我在想你吗？你不知道我在到处寻找你的身影吗？你不知道我在侧耳谛听你熟悉的声音吗？

年8月31日星期日晴

昨夜分明出现，枕上惘然不见，泪眼问花花不语。我的亲人哪，你怎能忍心将天人相隔的离愁，独独撇给你的爱妻呢？孤寂黑暗的夜晚涂满了我刻骨的思念。我的爱人，你在哪里啊？我上穷碧落下黄泉，在一点一点努力地搜寻着你英俊的面容，还有你灵巧的身影。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。我憔悴不堪的面容上无法拭去的是不断涌现出来的热泪。爱人啊，请你告诉我，你何时才能回到我们共建的家园呢？

去学校为儿子报名后，我拖着沉重的步履往回走。阳光灿烂依旧，绿树成荫依旧，车水马龙依旧，城市的繁华熙攘依旧，路人行色匆匆依旧，而我在如织的步履中，再也捕捉不到那熟悉的脚步声，那勤快的脚步声里饱含着我无尽的牵念和深深的爱。熟悉的脚步声仿佛已经厌倦了人世的滚滚红尘，朝着离我们非常遥远的方向渐行渐远，渐行渐远，直至消失的了无踪痕……

年8月，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亲人，相依为命的亲人，锥心刺骨的痛楚像沉重的铅锤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头，我无法管住自己不去思念他，我的爱人啊！

一行热泪模糊了我的双眼，我顿时迷失了方向。

年9月1日星期一夜

在睡梦中，我突然发现爱人就安静地躺在我的身后，他伸出右手轻轻揽住我，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我的脊背上。东子，你终于回来了！我喜极而泣，转过身想去抱一抱他，却眨眼不见了他的踪影。惘然若失的心情骤然间袭击了我的心房，我泪流满面，对着无边的黑暗大声呼唤：东子，你在哪里啊？我和孩子想念你！我们在你熟悉的家园等待着你归来！

一阵对爱人强烈的思念惊醒了我的睡梦，疯狂涌出的热泪模糊我的双眼，瞬间打湿了枕巾。东子，你说过你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，执手相看，白发相伴，可是为什么却转眼间丢下了枕畔的誓言？东子，你在哪里啊？我们不能没有你，你知不知道我在强烈地想念你？

半夜无眠，眼前又不由得浮现出他弥留瞬间的一幕景象。

他可能预感到了死神的脚步已经临近，不停地痛苦地呻吟着，焦灼地呼唤着我的名字。我难过地附在他身边，紧紧地牵着他瘦骨嶙峋的手指，他示意我靠近一点，再靠近一点，然后将他的头慢慢地移动到我的臂弯里，直至他认为已经完全躺在了我温暖的怀抱里。然后，突然停止了呻吟，安静了下来，仿佛终于找到了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脆弱不堪。我顿时柔肠寸断，一遍遍柔声唤着他的名字，他轻轻地应着，希冀我能挽救他的生命。我内心里锥心地痛楚，除了无奈地安慰你，东子，不要害怕，有我陪着你呢，你安心地走吧，我一定会把孩子带好，让他们将来去读你称心如意的大学……此刻，我太软弱，我无法与憎恶的死神交战。守在病床周围的亲友发出了一阵令人锥心的抽泣声。

一阵紧似一阵的呻吟，渐渐将你带离了繁华喧嚣的人世间，我无望地对着你的背影喊，东子，我在这里，你要去哪里？